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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炎又如往日一样下班了,西四楼的微光如豆,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一层电梯间的纸钱与蜡烛,一直都在祭奠血案中的他们,偶尔看到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小女孩儿,蓝色的双瞳,疏离漠然的神情,坐享上亿信托分红收益的小公主。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出生在罗马,也不意味着罗马只有鲜花。可大多人往往因为艳羡罗马,而忘记繁花盛宴的罗马另一面,是华丽大厅某个阴暗角落里的喋血厮杀。

在姜炎下班的路上,都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双向单行马路,马路的两边种满了黄花风铃木,一到春天的时候,放眼望去明晃晃的花朵缀满没有树叶的枝头,如果她下班很晚,暖黄色的路灯照着黄花风铃木,看起来有一种单调的辉煌。

深圳春天只有一两个月,更多的时候,这条路上绿叶参天,夜晚的路灯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树影,姜炎穿梭在树影间,看见自己的影子明明灭灭,仿佛存在过,又仿佛不曾经过。

那一天,路上落满了黄花风铃木的残花,晚上十点多,姜炎拎着包慢慢往回家走,脑子里不断浮现在徐映松律师笔记上的一段话。

「在我看来,这些不确定性是天生存在的。而对于投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寻找确定性,而这似乎是天生矛盾的两件事: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去寻找确定性。」

姜炎上班的时候,还顺手去检索了一下这段话的来源,来自于美国商业评论作家约翰▪布鲁克斯《商业冒险》一书中。

批注着这句话的案子,是一场已经完结的旷日持久诉讼,从徐律师来到这家律所一直持续到他过世前半年才结束,徐律师大获全胜,案子现在已经进入强制执行阶段。而姜炎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案子上,徐律师要批注这句话,姜炎不知道徐律师在反思什么。

当然,这是每当姜炎认真阅读徐律师笔记经常遇见的状态。或许又印证了一句话,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无论徐律师当初基于什么目的会如此详实认真地撰写笔记,可是后来阅读的人,并不能真正懂当时的徐律师所思所想。

有时候,姜炎会忍不住好奇,徐律师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律师,从律所同事嘴里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徐律师充满了令人敬佩的细节,他会为如何回复客户的一封邮件斟酌到凌晨,会为一个区区几千元的小案子挑灯夜战,甚至执业多年之后仍然亲自撰写数十页的庭后说明。

在律师这一行里,像他这样功成名就的律师,大多是不缺案源后把案子丢给授薪律师,自己安然当个甩手掌柜,就像姜炎现在的顶头上司老赵一样。

除了律所和律协寥寥数语的讣告,以及载着他名字的判决书和这些案卷笔记,这个世界并没有留下更多可以了解他的资料,在他的笔记里,姜炎分明看到了一个卓越的律师,严谨细致。

他的过世,就像春日盛景中凋零的黄花风铃木一样,在最美的时候坠落风中。

“嘀嘀嘀”车的鸣笛声响起。

姜炎沉迷于自己的思考,并没有在意。

“姜律师,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鸣笛的人摇下车窗,问道。

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姜炎旁边,漆黑车身上倒映着路灯和黄花风铃木。

姜炎如梦初醒,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尴尬笑道:“赵律师,你也加班到这么晚。”

“在附近陪客户刚吃完饭,要不要我送你到家?”他友好地说。

来律所几个月之后,姜炎对老赵虽然颇有微词,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领导,起码在关键时刻能指导一二,让她在业务上有所精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姜炎笑笑说,然后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你恭敬个屁,一点不带客气的。你家怎么走?有导航没,别给我指沟里去了。”老赵这张嘴一如往常不积德。

“你搜山河小区,顺着这条路开到底左拐也能到,不远,两公里。”姜炎简单指了指路。

“那个小区住着不少坏人,”老赵都不需要开导航径直开车,一边开她的玩笑,“姜大律师你可以啊,住得离律所这么近,租金不便宜吧,还是你家有矿,直接在附近买了房子?”

“租的啊,领导你都这么说了,要不考虑下半年给我涨一轮工资?”姜炎就坡下驴也开老赵的玩笑,现在跟老赵熟悉一些了,也敢偶尔开开玩笑。

“呵,在这等着我呢!你家伙事儿没见大长进,套路起我来一套一套的,下半年看营收吧,营收能好点就给你涨点,疫情期间现在律所日子也不好过。”老赵微微叹了口气,他是个抠门的律师,但是对授薪律师并不苛刻。公司制的律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涨不涨工资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姜炎噗嗤一笑,没想到赵律师如此耿直,竟然还真考虑的,哪有刚来不到一年的授薪律师能开这个口。

“开玩笑的,不过先谢谢赵律师。”姜炎欣然道谢,不管下半年涨不涨公司,好歹他这个厚道态度,值得一句感谢。

“你路上边发呆边走路也不怕摔个狗啃屎,走回家再想案子也不迟。上个礼拜让你跟进的那个执行异议案子有没有思路?”老赵启动车子,不过开得很慢。

姜炎一只手撑在车窗边,食指关节抵着太阳穴,吹着春夜微凉的晚风,有些无奈地说:“看完了案卷和笔记,判例检索也做了,没有什么很好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