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6全本36qb.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鹰神荷鲁斯原本是地方保护神,后来成为上下埃及共同的神。法老,就是国家保护神在人间的化身和代表,是太阳神的儿子,死后则成为诸神中的一个,就连入主埃及的希克索斯人也这么说。这样的权威当然毋庸置疑。只是到了帝国的后期,挑战中央的地方统治者才自称月亮神托特的儿子。

没错,君主制的要义,就是“主权在君,君权神授”。

神的儿子当然要住进神殿。实际上,法老(pharaoh)本有“宫殿”之意。称国王为法老,正如称皇帝为“陛下”,称王子为“殿下”。他们甚至死后都要住进宫里,只不过那宫殿叫“庇里穆斯”(意思是高),也就是金字塔。

神有神庙,王有王宫,朝廷当然也就叫庙堂。

但,君主并不是神,也不该是神。最早的君主,原本是部落的酋长。他们起先叫“尹”。尹,就是手上拿了根东西,甲骨文的字形跟“父”十分相像。

父,也是手上拿了根东西。只不过尹手上拿的是杖,父手上拿的是斧。但有人说父拿的也是杖,还有人说父拿的其实是炬,因此是继往开来的领路人,也就是带头大哥或主心骨。

其实,父或尹,手上拿的是炬,是斧,是杖,都无所谓。因为不管他拿什么,都意味着有指挥权。所以,炬也好,斧也好,杖也好,都是指挥棒。后来,变成指挥刀。再后来,变成权杖。古埃及法老的权杖,简直就是父或尹。

君,从尹从口,也就是部落王或大酋长在发号施令,听命令的则是“族群”。群,原本是不能用来说人的。人多了叫众,兽多了才叫群。人三为众,兽三为群嘛![6]

不过这是春秋以前的观念。到战国,君已经成为“人群”的领导者。但,群是“羊”字上面一个君,说明“君”原本是牧羊人,比如姜或羌。尧舜联盟中的部落酋长叫作“牧”(十二牧),不是没有原因的。

显然,君,最早是劳动者,这就是氏族的族长;后来是领导者,这就是部落的酋长;最后才是国家的统治者,这就是国君,是侯、王、皇帝。

作为劳动者和领导者的“君”,原本是一些具有个人魅力的人。他们是在族群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刀耕火种、杀出重围时脱颖而出的。策划,则神机妙算;围猎,则奋勇当先;迎敌,则指挥若定;农耕,则每每丰收。这样的人,当然不难获得族民由衷的尊敬和拥戴,成为当之无愧的领袖。他们甚至可能因为特殊的贡献而在死后被尊为神,比如大禹。

于是,君就变成了主。

主,原本是灯芯。当它跟“君”联在一起时,就变成了主人和主宰,甚至救世主。[7]

这是跟民主制完全不同的道路。

殊途同归

道路的选择有如航海,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海图。

东方各国选择的都是君主制。而且,也都是先从部落(或部落联盟)变成部落国家,然后从城市国家变成领土国家,最后从各自为政走向中央集权,变成王朝和帝国。

最早建立了集权制的是埃及,这就是纳尔迈(也叫美尼斯)的第一王朝。然后是两河流域,这就是萨尔贡的阿卡德王国和汉谟拉比的古巴比伦王国。印度的孔雀王朝和中国的大秦帝国则要晚得多。而且,印度的国王也不是神或“神的儿子”。他们属于“刹帝利”,等级比“婆罗门”(祭司)还低。一直要到阿育王时代,也就是中国的战国末年,印度的国王才自称“诸神的宠爱者”。[8]

中国的道路有所不同。

中国的君主不是神,而是圣。他们是“天的儿子”,叫“天子”。天子是“人中之龙”,只在天的面前称臣。当然,也没有什么祭司或教皇之类的人物,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所以,中华帝国是最稳定和最完善的帝国,稳定到不可能被蛮族征服,也不可能在自己内部发生制度性的革命。

海图,确实是多样的。

希腊和罗马是另一条路。他们的政治体制其实有许多种,包括贵族政治和寡头政治。简单地说,雅典选择的是民主,罗马选择的是共和。雅典民主存在了二百多年,然后被马其顿王国征服。罗马的共和则存在了近五百年,然后是君主制。到西罗马帝国灭亡,差不多也是五百年。[9]

航线,也是多样的。

但,构成海图的要素,世界各民族却是相同的。最重要的,是公共关系、公共事务、公共权力、公共机关和公共规则。规则,有公民的约法、君主的王法,以及中国的礼法。礼法、王法、约法,原则上都应该是成文法。公权力的行使,也要依靠法令和文书。因此,各文明古国都有自己的文字,比如古埃及的“图画文字”,苏美尔的“楔形文字”,克里特的“线形文字”,印度河的“印章文字”,中国的“甲骨文字”。这是文明的界碑。

那么,选择航线的灯塔是什么?

安全与自由。

但,安全与自由就像公平与效率,是一对矛盾。侧重点不同,选择就会两样。更看重自由的,选择民主制;更看重安全的,选择君主制。因为民主的政府必定弱势,非如此不能保证国民的权利不受侵犯,国民的自由不被干涉。不过这样的政府要想集中力量办大事,在古代便难免力不从心。这是大多数古老民族最终都要选择中央集权的原因之一。[10]

是啊,要么有自然灾害需要抗拒,要么有外来强敌需要抵御,政府非得强势不可。

问题是,安全可以用技术来解决,自由却只能靠制度来保证。因此,世界各民族又会殊途同归,最终都将走向民主政治和民主制度。只不过在此之前,大家都得走过漫长的道路,包括西方,也包括中国。

然而,没有什么航程会是弯路,没有什么探索毫无意义。所有民族的勇往直前和坎坷曲折,都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也都是可以互相借鉴的。为此,我们恐怕得去走走人家的航路,并顺便访问几个港口。

比如雅典,比如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