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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竹和陈雍宁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陈雍宁叫住了杨竹,很是犹豫,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半晌都没有说出什么,最后只是说:“没什么,我忘记我想说什么,人老了不中用了。”

“那我先走了!陈叔再见,有事联系!”杨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然后离开。

陈雍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久好久,最终摇头叹气,怅然若失地去开车。

有很多事早一步知道是伤害,晚知道也还是伤害,但偏偏人都是好奇的,哪个时候知道才不是伤害呢?只有天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阶段性隐瞒是否是对的,谁家的衣柜里不藏着一具骷髅呢?陈雍宁心里默默地想:“希望那一天,这个孩子莫忘自己做法医的初心,是为了追寻正义,而不是找一把真相做的刀刺向自己。”他当了一辈子律师,见了那么多世故人情,人们总是容易说得好听,做得难看。

办完事之后,杨竹并没有回公安局,而是驱车往红树湾北部开去,她故居那一片别墅区原本叫做“漪澜庭”,是南海大学校长取名题词,但是“漪澜”两个字很多人念不出来,大家干脆就叫湾北别墅,久而久之“漪澜庭”反而被人遗忘。

到了镂刻着“漪澜庭”三个大字的巨石前,杨竹摁了下喇叭,保安亭里探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恭恭敬敬地问:“杨小姐,您直接进去就行。”她来过几次,小保安记得这个往闹鬼的杨家别墅跑的女子。

“问问你,这儿以前的老保安丛大发先生在哪儿呢?我想看看他去。”杨竹问。

“哦,老丛啊,他在后面物业厅里坐办公室,现在是我们老大。就这条路直走右拐,以前营销中心那里,往前五十米有指示牌。今天老丛刚好在,您直接找他就行。”小保安和和气气地说。

杨竹开到物业厅直接找老丛去了,物业厅里男男女女嗑瓜子的嗑瓜子,看平板的看平板,没人理杨竹,杨竹一时也没法从一堆黑色人头里认出谁是老丛,正愁该怎么找出老丛的时候,一位嗑瓜子的阿姨跟看到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大惊小怪地叫道:“呀!老杨家的女儿!”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的杨竹身上,就跟围观三条腿的蛤蟆那么稀奇,老杨家女儿回来早就传开了,上次这里发生枪击案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但是这回见到活人都稀奇得不得了。杨家那档子事儿已经传得没边没沿,五花八门的版本,不过到底是晦气,稀奇归稀奇,大家还是噤若寒蝉,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停止了。

“我找丛伯伯,丛大发。”杨竹被这突如其来的待遇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尴尬地说。

人群中传出一个粗嗓门的大妈没好气地喊:“大发,有人找!”

一间单独办公室里走出个老头模样的男人,满脸皱纹,胡子花白,叼着半根烟,歪戴着保安的帽子,一看真的是杨竹,立刻把帽子扶正,小碎步跑到杨竹跟前,恭恭敬敬地问:“杨小姐,好多年不见,去里面坐坐,找我什么事?”

瞬间,所有人该干嘛干嘛,嘈杂声恢复了杨竹刚进来时候的样子。

“丛伯伯还没退休啊,这么大年纪呆在家里享清福多好,您真是闲不住啊!”杨竹没直接回答找他什么事儿,随便聊聊家常,跟着他走进他的办公室。

老丛关上门,把帽子往桌子上随便一丢,让杨竹坐下后,就去拿塑料纸杯给杨竹接了杯水放在茶几上,把嘴里的烟摁灭后才说:“哎哟,我那倒霉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没出息,现在三十出头的人了,没个正经工作,在家混吃等死,我要不接着上班挣这几千死工资,一家老小都要饿死。现在孙子也出生了,儿媳妇又不能工作,哎!死老太婆都把儿子惯坏了,烂泥扶不上墙,都不知道我死了他该怎么活。他要像杨小姐这么有本事,我就好了!”

“您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小时候读书可厉害了,那时候跟我成绩不相上下。”杨竹笑眯眯地说。

老丛看了烟摁灭的烟头,咳嗽了几声,眼神黯淡下去,说:“哎,姑娘怨我,说我偏心儿子,就……哎,她现在在大城市也过得挺好的,过得好就好,当父母的就希望儿女好。”

“好久没看到她了,我出去那么久,好多儿时的朋友都没了联系方式。”杨竹感叹道。其实并不是失去联系,而是人生已然分道扬镳,重聚首已经不在一个世界,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既然今生渐渐离散,便是缘分消散。而有缘分的,无论相隔多久还是能重逢。

“小杨要多回来看看,人一辈子总归是要叶落归根的。”老丛劝道,人年纪越大越在意叶落归根。

“我已经回国工作了两个月了,以后不离开了,这里是我的家。今天刚好有空回来看看,诶,阿好呢?我回来好几次,都没看见他啊!”杨竹借机问出了阿好。

老丛听到“阿好”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一个久远传说般的名字,眼神放空了一会儿,缓缓啜了口自己又苦又浓的茶,说:“也就你善良,还记得他。你爸出事当天,他就不见了,我想报失踪,提供不了他身份,又不是他亲属。六年了,也不知道他下落,这么个可怜的孩子,希望老天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杨竹差点被一口水呛到。

她脑海里飞快回忆起来,案发时正是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阿好平时六点多干完活就会跑回树底下睡觉,睡到八九点起来,父亲也常常在那个时候送水给阿好喝,阿好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他为了躲避追杀完全有可能,只是杨竹想不通他怎么会在去年北京被杀!

“你爸出事第三天才有人报案,那时候阿好也失踪三天了,从此再没他消息。这孩子吧,也就脑子稍微有些不好使,有点哑巴,心地特别好,给他碗饭吃总能记得我的好。不像现在的白眼狼,好心当驴肝肺。”老丛不忿地说。

“阿好那么善良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这话说得让杨竹自己都不想相信,老天偏偏让这么个善良的人,死得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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