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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拓跋珪迸发出一声嘶吼,像旷野上失去了伴侣的狼,那么孤独,那么绝望。他抖着手向我靠近,眼神癫狂迷乱。我取下脖颈上的项圈,举向高台之外,手指一松,项圈便直挺挺地坠落下去,发出“啪”一声响。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去,死在我的丈夫和母家手里。谁也不必为我报仇,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杀死我的凶手。从此以后,没有信物,没有慕容家最后一个小公主,我希望日复一日的复仇能够就此止歇,鲜卑草原上的女孩儿,不用再为心爱的人伤心。
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地倒下去,拓跋珪上前抱起我,我也不再拒绝。其实他力气很大,胸膛宽阔,在他的怀中很温暖。
魏国士兵冲上来,抓住了那名慕容氏的刺客。有人跪在拓跋珪面前,向他请旨该如何处置,他缺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抱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下高台。
“燕燕,你先等一等,”拓跋珪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带着从未有过的平和温柔,“我欠你的,总该多少还上一些,你等一等……再走。”
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从侍卫腰间取下宽刀,几步走到刘宁辰面前。我隐约看见刘宁辰眼中的惊慌恐惧,没等她来得及发出声音,拓跋珪手里的刀已经刺穿了她的胸膛。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她害了我们的儿子,该死。”
“陛下!”观礼的大臣们发出一声惊呼,拓跋珪却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不要吵。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拓跋珪扔下刀子,拿起了刚刚铸好的金人小像,解开衣衫,猛地向他自己的胸口贴去。那小像刚刚除去外层的泥模,仍旧带着灼人的热度,贴在皮肤上,立刻传出烫焦的味道。
“归根究底,是我下令杀了你的父兄……燕燕,我把你的小像烙在身上,每日每夜向你道歉,我不敢求今生,只求来世,你不要生在慕容家……”他的话断断续续,我听不大真切,冰凉的空气涌进口中,只让我觉得胸口万分疼痛。
他从士兵手里夺来一匹马,抱着我一起跳上马背。马鞭高高扬起,那匹雪白的骏马看上去真像我的阿白,载着我和他,跑出宫门,向着无边无际的旷野飞奔而去。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我开始看不清他的脸,雪片落在他肩头,慢慢把他裹成一个雪人。他却只顾着一边打马飞奔,一边用手指拂去我脸上的雪。他把我的指尖放在嘴边呵着气,想要让我暖和过来,但我却觉得越来越冷。有又热又咸的液体滴落在我脸上、滑进我的口中。
“燕燕……燕燕……”拓跋珪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其实他一直都想尽力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我不需要那座用天上的星星装饰而成的甘织宫,我只想要当初那个背着我、抱着一块大石头,走了好远好远的傻子。
我想抬起手摸一摸他的侧脸,可手指都已经冻僵了,他俯下身子,用侧脸贴着我的脸,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张开双唇,留给他最后三个字:“傻……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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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慕容皇后被葬在什么地方,宫中也没有任何她的画像留下来,连她住过的甘织宫,都被彻底封闭。只是每年冬天落下第一场雪时,大魏开国皇帝拓跋珪,总会一个人离开皇宫,策马狂奔。
刘妃的死,让匈奴人极度愤怒,甚至一度断绝了向大魏供应马匹。群臣议事时,拓跋珪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要给就给,不给就抢。”
拓跋氏四处征伐,统一了北方,定都平城,与南朝隔江对峙。功成名就之后的拓跋珪,脾气却越来越暴躁怪异。他会因为贺兰氏的一个女子,眼睛又黑又亮,就强抢过来,封为夫人;也会因为偶然看见一个军营里下等的军妓,肚兜上绣着一只拙劣的乳燕,就赏赐给她百两黄金。
他四处抢夺美人充进后宫,可每次召幸宫妃时,却要服食大量的寒食散。最受宠爱的贺兰夫人,曾经私下对人抱怨,陛下服药过后,总会叫错她的名字,一面狠狠地需索无度,一面喃喃叫着“燕燕”。
寒食散严重损坏了他原本强健的身体,一代霸主入殓时,竟已经消瘦憔悴到令人不忍直视的地步。替他装殓的宫人惊奇地发现,这位开国皇帝陛下胸口上的伤疤,看起来竟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侧影。
陈年旧事,也跟这处心口上的伤疤一样,随着棺盖隆隆合拢,永远尘封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