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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妹,你从哪里听来了这些无稽之谈?”元宏的神情随着她这句话变得严肃,“朕答应过你,绝不再强迫你嫁人,难道朕身为天子还会在这种事上食言不成?”

元瑶被他这么一问,神色也有些尴尬,皇兄与左昭仪争吵失和的事,已经传开许久了,她原本绝不相信皇兄会改变主意,可她昨晚路过双明殿时,见着高照容在挑选颜色鲜亮的布料做衣裳,又听见高照容身边的婢女说,该提早准备下,等着宫里有喜事的时候用,这才疑心了。皇兄的几个姐妹都已经出嫁了,只有她一个人寡居在宫中,除了她,宫里还能有什么喜事?她左思右想,整整一晚没睡,天一亮就匆匆赶来澄阳宫,想从皇兄口中听到一句实情。

“我……我是听宫女们议论……”元瑶见皇兄说得郑重其事,心里先有些愧疚起来。她并非多么讨厌冯夙,只是不喜欢这种太过天真的性子,再加上从前诱骗过他换了冯妙的药,使冯妙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她见着冯夙时总觉得心里莫名的紧张。

她又想起听见宫女有板有眼地议论,说皇上将小皇子从华音殿带走时,左昭仪娘娘痛哭几近昏厥,从那以后,皇上与左昭仪已经有数日没有见面了。元瑶心里又涌起一股不安,硬撑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问:“皇兄能不能明白告诉我,不会拿我的婚事去讨好你心爱的女人?”

元宏抬手扶了扶她有些松散的发髻,看着她髻上一支玲珑九环钗摇摇晃晃,话语间却带了几分严厉:“瑶妹,朕说过,不会再强迫你嫁任何人,别的话朕不想再多说了。”

元瑶还要开口说什么,内监的声音在纱幔外响起:“皇上,左昭仪娘娘来了,想问您传早膳了没有?昭仪娘娘亲自动手熬了粥,想跟皇上一起用。”

数日未见,元宏早已经压抑不住地想她,却又害怕见着她因思念怀儿流泪的样子,此时听说她端了粥来,便知道她心里的怨气已经消散下去,不由得欣喜若狂。他的妙儿,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总归还是不舍得天长日久地跟他闹脾气。

元宏心情大好,刚说了一句“快叫她……”,方才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涌上来,胸口像被人抓紧了一下下地拧,只恨不得要自己亲手撕开来看看。他倒退几步,一只手撑住桌沿,另一只手用力撕扯着胸口带龙纹的衣袍。

元瑶吓了一大跳,整个脸都白了,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皇兄,你……你怎么了?瑶儿再也不敢乱发脾气了,你……你生气就骂瑶儿吧……”她刚一靠近,就被元宏一把大力推开,桌面上的镇纸、砚台都砸在地上,可元瑶吓得连哭都不敢了,她从没见过皇兄这副模样。

元宏嘴唇青紫,手背上青筋暴跳,胸口像有一条呼啸的火龙在四下奔突,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不见,让她走!”

冯妙站在澄阳宫门口的石阶上,听见内殿隐约传来的声响,心里正觉得奇怪,正想着也许是前朝上的事让他觉得心烦,便看见内监快步出来,对着她躬身说道:“皇上这会儿不想用早膳,请昭仪娘娘先回去吧。”虽说近来宫中传闻左昭仪有失宠的迹象,可皇上的心思谁也说不准,传话的小太监不敢太过放肆,更不敢把皇上的原话说出来。

“哦,”冯妙极轻地应了一声,把捧在手里的食盒交给身后的素问,“劳烦公公再去禀报一声,有件事想请皇上示下。贵人夫人高氏育有皇嗣,在宫中又一向勤谨,如今二皇子大了,本宫想替高贵人讨个恩赏,晋她为贵嫔夫人,请皇上示下。”

小太监步履匆匆地去而复返,躬身对冯妙说:“皇上说娘娘手里有左昭仪的青鸾印信,中宫虚悬时便等同凤印,这些琐事不必一一再问了。”

这样来回传了两次话,元宏却不肯见她,冯妙心中隐隐有些失望,眼看太极殿每日议事的时间快要到了,她便带着素问转身离去。

晋封高照容为贵嫔夫人的旨意,加盖了左昭仪青鸾印信后,很快便昭告六宫。照例,高照容接了旨意过后,便该到华音殿来向冯妙行礼叩谢。可双明殿的小宫女却来回话,说高贵嫔受了些风寒,怕把病气过给昭仪娘娘,等病好些了再来行礼叩谢。

冯妙也不计较,只安心等着,暗中叫灵枢和素问留意双明殿的一举一动。她替高照容进位份,便是要把高照容送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要么皇上废了太子,改立元恪,依着立子杀母的规矩,高照容就不得不死。要么元恂仍旧安安稳稳地做在储君的位子上,高照容入宫十来年的隐忍,全都是一场空。生母身份越尊贵、处事越端方,元恪就越适合做储君。可要是高照容此时行差踏错半步,她也绝不会白白放过。

就在这几天里,忍冬终究在华音殿平静地过了几个月后,终究还是去了。某天早上灵枢去给她送早膳时,便发现她双眼沉沉紧闭,一只手垂在床沿边。灵枢上前推了几下,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凉下去,小指上勾着一块怀儿平日擦嘴的小帕子。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头毫无知觉,还是心里明白只是嘴上说不出来,她终究没能等到怀儿重新回来。

一直过了五、六天,高照容才到华音殿来行礼叩谢,她穿着一件家常式样的锦缎石榴裙,未带任何发饰,只把头发一圈圈地盘起来,最后用发尾系住,走路时袅袅生风,看上去仍旧是那副妖娆柔弱的样子。

高照容来时,正巧崔岸芷、王琬也在华音殿里闲坐,崔岸芷一向是个木头一样的老实人,王琬这些年也越发眉眼低垂,她们愿意来走动,冯妙也并不拒绝。高照容端端正正地向冯妙俯身跪拜,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里闪动着半娇半怯的目光,好像与冯妙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一样,满是欢喜地说:“多谢冯姐姐照拂,容儿有不懂事的地方,请冯姐姐教导。”

冯妙也和颜悦色地叫她起来,眼角余光打量着高照容身边的婢女春桐说:“妹妹真是好脾性,难怪身边的下人什么都敢做。”

春桐以为她要重提青岩寺的旧事,吓得整张脸都白了。冯妙却不紧不慢地说:“妹妹本来就受了风寒,下人还给你穿这么单薄的衣裳,妹妹忍得过去,我可看不过去。”她转头对素问说:“犯了这样的错,多半是照料主子不上心所致,你去拿根竹条子来,让她记得以后要多上心。”

素问自然明白冯妙的意思,转身到内殿取来了早就备好的竹条,看着又细又软,打在手上却钻心地疼,竹条两面全是倒刺,每打一下,都有不少倒刺留在手心上。春桐吃痛,又不敢大声叫喊,只能强忍着挨了几十下。

贴身宫女是不用做粗活的,因此双手也大都细腻柔滑,冯妙的目光一直盯在那根上下翻飞的竹条子上,看着这双打过忍冬的手,慢慢浮上一层淤血色。

眼看身边的宫女被责打,高照容却神色如常,或许她想到了冯妙教训春桐的真正原因,并不说一句求情的话,反倒微笑着跟其余几人说些闲话。客套的话都说完了,高照容却仍旧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坐在雕花胡床上,用手指拨弄着瓷盘里的几颗桃子,倒像在等什么一样。

雪顶含翠茶喝了两巡,殿外忽然有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咚”一声跪倒在冯妙面前:“昭仪娘娘,皇上下令把冯小郡公关起来了。”

冯妙一愣,接着才意识到,小太监口中所说的正是冯夙,他身上有北平郡公的爵位。她定了定神,赶忙问:“是因为什么事,关在哪里?”

小太监不敢迟疑,连声答道:“丹杨王妃在整理世子的遗物时,在六公主住过的房里发现了小郡公写给公主的情诗,便不依不饶地一口咬定,六公主跟小郡公有私情,合谋害死了世子。丹杨王也急了,直接带了人去小郡公住的营地搜查,竟从小郡公的随身衣物里搜出了六公主喝过的那种甘草茶,现在已经闹到皇上跟前去了。皇上命人除了小郡公的兵刃,关在离尘殿里,等候查明实情。”

冯妙心下一松,没有送进慎刑所就好,至少现在不会受皮肉苦。她知道是元宏有意偏袒,才会把夙弟暂时关在一处没人居住的宫室里。可紧接着心里又是一紧,元瑶寡居回宫也有好几个月了,这事情现在才闹出来,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她下意识地往高照容身上看去,只见她拿着一只桃子在手上,却并不吃,只是放在鼻尖下轻轻地嗅着,面上是一副夸张的担忧表情,嗓音依旧带着甜腻的妖媚:“可真是不巧,冯公子刚刚选进羽林侍卫没多久,六公主就寡居回宫了,容儿相信冯姐姐的弟弟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可丹杨王会怎么想,就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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