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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容已经不在双明殿中,春桐一个小小宫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能有什么事情要跟南朝私下联系?冯妙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低声对素问说:“先别管,宫中有慎刑所,也有执勤的羽林侍卫,交给他们处置就好。”

“娘娘,”素问忧心忡忡地说,“这麻烦恐怕冲着您来,刚才门口值夜的小顺子说,春桐大吵大嚷,事情已经惊动到二皇子跟前,外面的羽林侍卫,在请娘娘出去对质。”

心知躲避无用,冯妙披衣起身,不紧不慢地挽了发髻,用一根素银簪子簪好,这才让素问去叫外面的人进来。

原先的羽林侍卫大多已经调入军中,现在留在洛阳皇宫中的,大多是元宏后来选调的,既有鲜卑贵胄,也有汉臣子弟。冯妙扫了一圈,见进来的都是些面生的年轻儿郎,便不开口,等着他们先说明来意。

领头的人是新任的殿中将军,冯妙依稀记得似乎是步六孤氏的子弟,现在已经改姓陆氏了。这位陆将军单膝跪地向冯妙见礼,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羽林侍卫在宫中巡视时,发现了蒙住头脸、在宫中小路上行走的春桐,盘问时便觉得她言辞闪烁,十分可疑,在她身上一搜,竟找出了从南朝寄来的信件。

冯妙听着微微皱眉,春桐的举动,不像是要送信,倒好像故意叫人抓住似的。她抬手掩着唇,做出一副倦容:“既然人已经抓到了,该怎么审问、处置,你们自去办就是了,到本宫这里来吵嚷什么?”

陆将军毕竟算是武将,又出身显贵,不像宫女、太监那样懂得察言观色,向冯妙抱拳说道:“原本也不想打扰娘娘休息,抓到的宫女一直大哭大闹,后来用了刑,她才说……这信是写给昭仪娘娘的。”

听了这话,冯妙心里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她已经料到春桐的举动是高照容安排的,只是不知道是她提早就布下了这一局,还是被送去小佛堂之后仍旧能向春桐传递消息。冯妙握着桌上的茶盏重重一磕,反问道:“双明殿的宫女,本宫就算想支使,也未必支使得动吧?”

“娘娘说的是,”这位小陆将军的神色有些尴尬,“事关重大,末将也不敢随意处置,人已经带到二皇子殿下面前,几位老亲王也连夜请进宫来了,还请娘娘移步,只要分说清楚就好。”

冯妙点头答应:“本宫没有做过亏心事,可以跟你们过去。”

素问拿着一件四海同春纹锦缎滚边披风上前,给冯妙披在身上,低声说:“情形看着不大好,奴婢跟你同去吧,留灵枢在这,万一天亮之前不能回来,她也好想办法找人报信给皇上。”

这是眼下最妥当的安排,冯妙赞许地点头。素问原本就比她年长,办事也一向沉稳周全,可冯妙却越来越觉得,素问对宫闱之中为人处事的方法十分熟悉,面对这种情形,仍旧能从容不迫地安排,即使是在宫中当差多年的人,也未必能做到。可她没时间仔细思索素问的身世来历,只用手拉紧了披风,跟着羽林侍卫一起走出去。

元宏离开皇宫后,二皇子元恪就从华林别馆移了出来,住进了澄阳宫附近的永泰殿,方面每天监国理政。

殿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冯妙毕竟还是左昭仪,羽林侍卫不敢怠慢,早已经传好了软轿,送她前往永泰殿。

元恪一见她进来,便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见礼,叫了一声“冯母妃”。一旁的亲王中间,已经有人发出轻蔑的嗤笑声:“叛国通敌的祸水,也当得起殿下这一声母妃么?”

冯妙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也是支持太子元恂的人之一。这些宗室亲王们无非是看着元恪年轻,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如果是元宏在这里,他们必定不敢如此放肆。正要开口反驳,元恪已经不急不躁地说道:“孤曾经在华音殿受过冯母妃的养育教诲,叫一声母妃正是理所应当的。且不说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就算真的跟冯母妃有什么瓜葛,做儿子的,难道能因为母亲有过错就不认了么?”

一句话便说得亲王们哑口无言,比起太子元恂,元恪的言行举止,更有一个储君的风度。他说话时的样子,跟元宏当年在知学里侃侃而谈的风姿十分相像,冯妙看了,只觉得万分欣慰。无论高照容有多么不堪,她都不后悔当年保下了这个孩子。

元恪叫人取张小些的胡床来,请冯妙坐下,这才转头对春桐喝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春桐跪在地上,模样狼狈不堪,衣衫上有被鞭打过的痕迹,双手十指都软软地垂着,指节上还带着凝固的血迹,显然已经受过刑了。她膝行几步到冯妙面前,重重地磕下头去:“娘娘,求您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冯妙避开她带着血污的手,冷眼看着她。到这时,冯妙已经完完全全地确信,她正在一步步落进有人布好的圈套里。

“娘娘,”春桐抬头看着冯妙,眼里的惊恐竟异常逼真,“您不能不管奴婢啊!是您说的,只要奴婢听话,奴婢的爹娘和小侄子都会安然无恙的。娘娘——奴婢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啊……”

东阳王元丕不在洛阳,亲王中间就属任城王元澄的辈分最高,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在任城王身上。有人低声议论,催促任城王做个决断。任城王一向公私分明、处事公允,他的世子虽然跟冯妙有些交情,但他也绝不会因此而偏袒。

冯妙知道,今晚她只能靠自己解决眼前的困境了。她不理会哭诉哀求的春桐,直接对着元恪问道:“本宫想问问,搜出来的那张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元恪从桌上拿起一张薄薄的纸来,叫身边的太监念给冯妙听。

其实那信上的内容十分模棱两可,既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每一句话都只用“你”、“我”这样的字眼,看不到任何代表身份的字样。从信上的内容来看,收信人曾经屡次与南朝联络,把洛阳城内的官员升迁、粮草收成等,都告诉给南朝人知晓,就连元宏离开皇宫前往嵩山寻访高僧的事,也提到了。写信的人还说,大魏皇帝不在宫中,正是南朝大军进攻的好时机,要收信的人仔细查探,大魏皇帝究竟会离开多久,何时会返回宫中。

单凭这封信,的确已经足够定下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

冯妙正想着该如何替自己洗脱嫌疑,那小太监已经读出了最后一句话:“你上次提到过,想要洗去身上的木槿花纹身,不妨试试用大血藤、当归、丹参、红花煎水擦洗,或许会有效果。”

永泰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在座的宗室亲王里,有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完整地听到信的内容。冯妙在衣袖下捏紧了手指,高照容真是好计策,她自己与南朝联络,却要把罪名栽在别人头上。

任城王向元恪说道:“殿下,信上提到的木槿花纹身,是现在唯一的证据,只要能找出身上带有这种纹身的人,自然就能知道冯昭仪是否清白无辜了。”

元恪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任城王说的话又有道理,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他有些羞赧地看着冯妙说:“冯母妃,恐怕要委屈您让老嬷嬷来看看,儿臣相信,老嬷嬷看过之后,一定能还您清白。”

冯妙清楚地知道,自己胸口上就纹着一支木槿花,如果叫老嬷嬷来看,只会坐实春桐的污蔑。她冷笑一声说道:“本宫是正一品昭仪,只凭宫女的几句话,就要叫人来给本宫验身,这究竟是在羞辱本宫,还是在羞辱皇上?”

“昭仪娘娘,话不能这么说,”亲王中又有人开口,“要是娘娘自信清白无辜,叫老嬷嬷来看看,正可以洗脱嫌疑。昭仪娘娘如此推脱,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任城王元澄也开了口:“冯昭仪,此事涉及南朝,实在太过重大,还是委屈冯昭仪让宫里的嬷嬷来看看。如果证明了昭仪确实跟此事无关,老臣愿意当面向冯昭仪赔罪。”

连任城王都这样说了,看来今晚这场验身是躲不过了。冯妙用手捻着披风上的穗子,缓缓说道:“这宫女说信是给本宫的,可本宫说不是,难道本宫的话还不如一个宫女的话可信么?信是在宫里发现的,既然要验,那就把后宫所有嫔妃都请过来一起验,这样才公平,也免得别有用心的人说闲话。”

这要求算不得过分,元恪叫太监和羽林侍卫分头去请人,没多久,宫中有品级的妃嫔就都来了,连一向很少在人前露面的李弄玉,都被小太监请了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倦容,衣角、发梢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几名教导宫女、嫔妃的老嬷嬷也被带了进来,垂首站在一边等候。

元恪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来的又都是他的长辈,难免有些紧张,叫小太监把诸位母妃都请进偏殿里去,再叫老嬷嬷挨个查验。

“等一下,”冯妙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还有一个人没来,既然是为了洗脱嫌疑,那就该一视同仁,一个也不能漏掉。”她对门口的羽林侍卫吩咐:“去小佛堂,请高贵嫔也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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