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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纳镇里蔓延着枪声,哭声,和叫喊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骚乱。被异人革命军救下的难民们发出绝望的哭喊、四处奔逃着。六师的军人们被冲散在城镇各地,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枪声不仅仅来自异人革命军手里的枪,也来自敌人。
阿呆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艰难的战斗。尽管作为六师三团一营的打击手,他一直都是身先士卒,永远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战争的最危险处——甚至小半年前的那一场赫兰战役,便是由他发动异能掀翻坦克,拉开了异人革命军反攻序幕的。
阿呆平日里的身材极为瘦小,一副木讷的神情,再加上那颗圆溜溜的光头,总是一本正经地跟队友们说些奇怪的佛号,一被老兵调戏就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念叨着阿弥什么陀佛的,与他战斗时的模样看起来大相径庭。
阿呆发动了异能以后,骨瘦如柴的身体像是充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放大了好多倍,浑身尽是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肌肉,身高近两米、青筋虬结,皮肤泛着青灰色。当真宛若天神下凡一般。
抛去他本性中的懦弱内向不谈,至少作为一名异人来说,阿呆确实是有着得天独厚的,远胜旁人的天赋。甚至于艾斯兰人号称异人死神的净化弹头甚至无法扎进他的皮肤,对他造成一丁点伤害。当初在赫兰山下突围时,陷入艾斯兰军队的重重包围,他都没有感受到艰难,但是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
这种艰难并非来源于敌人的强大,而是源自他自己。源自内心深处不断翻涌挣扎不停息的震惊与困惑,源自对于内心信念的动摇。
他已被包围。
枪响,伴随着吼声,鼓荡着耳膜。枪声并非来自阿呆,而是敌人。
净蚀金属浇铸的弹头打在青灰色的皮肤上绽出火光。他像是被一群血性大发的疯狼彻底包围的红牛,在建筑之间匆忙地奔走着,抬起手臂遮挡自己的眼睛和一些相对脆弱的关节,自始至终都没有开枪还击的意思。一道身影吼叫着冲到他面前,手上的突击步枪子弹已经打空,人却没有退缩的意思,疯了一般扑到了阿呆的身上,枪托、匕首,甚至是用牙齿去咬。阿呆刚刚将那人甩脱,越来越多的人打空了子弹,不要命地朝他身上扑去。
那些冲来的人眼里满是血丝,写满了赤裸裸的仇恨,看见异人革命军时,仿佛就连牙关都要直接咬碎。那种恨意太过于明显,又太过于怪异,让人难以理解,像是被彻底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绝望的悲吼。
“暴徒党,我杀你全家!!!”
阿呆挣扎着从十几人的包围中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拖着步子继续向前走。
他始终没有反抗。
……
华纳镇中的异人革命军遭遇这场骚乱的时间,实际上要比南边的侦察营发现渡海而来的艾斯兰十二师早上了二十分钟。这是基于所有革命军战士们都在进入华纳镇看见一片空城景象时形成的、先入为主的概念,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华纳镇的镇民是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举镇迁徙了。哪怕是生性谨慎,做事周全的代理司令官何足道,也仅仅是将那未知的威胁定义在了城镇之外的地方,虽然也曾派人搜查过各个房间、试图从中发现些许有关华纳镇成为空城的线索,却也完全没能够提前预知到这场骚乱的端倪。
这也与华纳镇的地理位置、人文习惯有些关系。华纳镇南面白海,再过去便是太平洋,是属于渔业发展相当重要的港口城镇。靠海吃海,华纳镇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吃鱼长大的,而出海捕鱼也是靠天吃饭的事情,一年中也分旺季和淡季。这种城镇里的人家,为了长时间储存鱼类食物,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个地窖用于存放腌晒好了的鱼干。而异人革命军的军人们一年能够来到华纳镇的次数并不多,对于这个镇子的了解程度也仅限于一个民风淳朴,风景奇佳的靠海小镇,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各个房间里地窖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异人革命军第一次受袭的具体时间。当镇子里的某一处忽然传出枪声、伴随着惨哼,骂声时,城镇里的各个房屋都仿佛活了过来,从地窖里躲藏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们端着一杆杆艾斯兰特制的突击步枪,就像是蜂巢里沉睡的马蜂群被惊醒,叫嚣着飞舞了起来。在各个地方休息的异人革命军猝不及防被迅速地冲散了开来。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便被放冷枪射死了近百名军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当初进到镇子里时,士兵长何足道对革命军全军都下了不准卸枪的死命令。这个初初看来根本就是画蛇添足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无意地拯救了近五千名革命军战士的性命。
一次突袭的黄金时间必然是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短短几分钟内,而当常年在外征战、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的六师军人在何足道未卜先知般的军令下,以最小的伤亡代价,拿着枪抗下了城镇各处男人们的第一波冲击以后,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各个队伍之间便迅速地连接了起来,形成了有效的反击网络,而正当他们准备全面展开反扑的时候,事情却并没有按照预料之中的那样发展……
在几次短暂的交锋中,经验丰富的革命军人很快便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些许端倪:这些所谓的敌人作战经验很不成熟,其中大部分甚至好像还未适应制式步枪的后坐力,就连最基本的瞄准都做不到,尽管他们对于这地区的熟悉程度似乎远胜六师军人,但是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在长期进行游击战术的六师无声的战术压制下,这帮敌人甚至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
但是。但是,最奇怪的地方不在于这里。
这群敌人,和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批艾斯兰军人都不一样。
他们一直在死人。但他们的攻势从未衰减,前仆后继,全然没有半分惜命的意思,踏着同伴的尸体,一步一步地逼近六师军人的掩体。
像是扑火的飞蛾。
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他们。从他们的脸,从他们的衣服,从他们的口音,从他们的怒吼。越来越多的革命军人开始感到诧异,甚至是不解,疑惑,迷茫。最后这些怪异的情绪纠集到了一起,化作了对未知事物的深深恐惧……
扣动扳机的手指越来越沉重了。
……
两米高、通体青灰的巨人挣扎着一次又一次地爬起身来。这已是不知道多少次爬起身来,时间漫长得像是要停滞到永恒,这条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周围的人仍旧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狼群,不厌其烦地将他扑倒,从各个部位对他攻击,坚如磐石的皮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密的白色划痕,甚至是齿印。他始终没有还击。他没有反抗的勇气,也没有战斗的理由。城镇远方的枪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起,他的衣衫已经被完全撕碎,额头磕出些许血迹,那双向来显得木讷的眼睛此时满是迷茫。
“去死、去死、去死……给我去死……”
“我杀你全家!……”
“给我妹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