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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事?我看是狼心狗肺,要翻天哩!”
牛六腆着笑脸,低声下气说尽好话。
“若非是我心善,看谁肯收留你们?”
牛六又连连作揖,长长躬身。
“千万别忘了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
他连忙趴下,重重磕头。
如此这般,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各自结了工钱。
…………
牛六回到家时,天色将暮。
妻子儿女已翘首等候许久了。
他没急着招呼家人,先从怀里仔细取出两个布包,一个干净些,一个脏些却渗出点油花。高高提起,向着四周展示一番。
倒不是炫耀。
实在是他自个儿虽长着一张苦脸,儿女却生得周正,平素总有些浮浪少年过来招惹,大火之后,来得愈勤,动作言语也愈发露骨。亏得周围同乡聚居,互通声气,又有褐衣帮弹压,他们倒不敢硬来。
直到守在附近的浪荡子骂咧咧走了,牛六才松下口气。
他把干净的布包打开,里头是两个杂面窝头以及一些碎块碎末。完整的,是他自己省下的。细碎的,是同乡们从嘴里抠出来送他的。
妻子小心接过,要拿去加野菜、草籽煮成糊糊。
孩子嘴馋眼尖,伸手去够脏布包。
牛六一巴掌拍开小手,大摇大摆到了房前——从废墟上重新搭起的小窝棚——把老娘撵出来,自个儿躺进去,把“门”关严实了。
哎呀一声,舒舒服服摊开双腿,窝棚不大不小,正好似口棺材容人。
不多时。
“棺材”外传来欢声笑语,是糊糊煮好了。
孩子们在狼吞虎咽。
妻子低声呵斥。
老娘用漏风的嘴抱怨,到了钱唐,日子还不如路上好过,路上隔三差五尚能吃着肉脯哩。
此时天光坠尽,昼夜无声轮转。
窝棚似的棺材里,牛六挂满苦相的脸庞渐渐干枯、渐渐灰败,很快成了一颗干枯的死人头,原本还算健壮的身子,四肢躯干上的血肉迅速消失,露出根根白骨,干净得似用刀子细细割取尽了。
他打开脏布包,里头是反复淘洗过也难去粪臭的肉菜。
鼻子凑去,深深一口,汲走了食物残留的精气。
他侧耳听着外头家人的欢笑。
轻轻的叹息在黑暗里微不可查。
“唉,得养家糊口嘛。”
这就是他的秘诀。
他早就是一只鬼啦。
…………花开两朵…………
钱唐人的酒桌从不寂寥,虽大潮难靖阻隔了海外奇闻,鬼神威重缄默了阴阳怪谈,但善于发现的人们又从文殊坊掘出了一则上好谈资。
时人戏谑,称为“孝子留爷”。
说的是一户姓阮的官宦人家,老家主曾为一方大员,致仕后避居钱唐,在文殊坊购下大宅安置家人。
某日,阮老太公突发急症,卧床待死,他的儿女们不忍老父离去,使尽法子要从阎王手里抢人,给老太公续命。
先是,放下了身段,使尽了脸皮,延请各路名医,不分中外,无论华夷,前个医者摆手说难治,后个医者就重金请上了门。